本报记者 楼丽君 通讯员 娄文易
管溪水长情更长
“任江珍,你娘家人又来看你了!”接到传达室的电话,任江珍立刻跑出解放军某医院大楼。平常人见面,总一个劲地问好。任江珍却不,见了下管人老问哪里“不好”。叽叽咕咕,一番上虞话交谈,还不忘叫人摆摆手势、扭扭腰肢,到底是胳臂难受还是腿脚不便,任江珍心里便有了八九分数。
娘家人并不是当真来看望这位管溪儿女的,而是常常上山下山,铆足力气背石头、扛锄头,免不了拉伤肌肉、碰伤筋骨。山里头缺医少药,就会拿着“条子”找到临安。这是父亲“批示件”,任江珍自1976年参军从医以来,这熟悉的字迹可没有少见。
当时虞、杭往来,火车、汽车连着转,也得大半天。再为了省点钱,还要徒步百多里的路摸到临安。山里人斗大的字不识几个,能壮着胆子出门找着任江珍,已属大能耐,进了医院可就寸步难行了。于是乎,任江珍一步接着一步为他们挂号、就医、住院、手术……他们在医院里待几天,任江珍就来来回回照顾几天。有些乡亲光身一人,任江珍还得搭上工资、粮票帮忙张罗吃的、穿的、用的,交不够的医药费总免不了垫一些。久而久之,任江珍俨然成了下管公社驻解放军某医院办事处的唯一办事员。一直到她退伍、转业,足足“运营”了二十年,到现在还未完全“撤销”。
时间拨回到1976年2月,“办事处”将要成立的那个早晨。那天,父亲任梦松难得清早在家。从有记忆开始,任江珍已经习惯了父亲在每个清晨的缺席。作为大队书记,薄弱的洙溪总有太多事情可做。今天女儿即将入伍,任梦松从三门大柜的小抽屉暗格里掏出一个手掌大的布包,递给任江珍里头是一支金笔,这在山里实属罕见。
笔的模样和任江珍还有点儿像,都是高高瘦瘦的。时年18岁的她,远算不上结实,本没奢想能过体检。她总觉得两年前从下管中学(时第九中学)毕业,在公社医院边学边干,就挺好的。后在洙溪大队当赤脚医生,有机会去春晖红师班进修提升,也挺好的。她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从小又爱当医生,当自己喜欢的事物都聚在一起,生活的滋味不可说不浓。
但她“意外”被选上了,这个意外也完全改变了任江珍的人生航向。自后,她在杭州入伍、学医,并在多年后恋爱、生娃,再到转业杭州妇联直至退休,任江珍把青春都书写在了西子湖畔。
“但说起‘家’字,我还是最先想到下管,这里有我的根。”多年下来,下管的土地上一直不缺她的新鲜脚印。“我一开口,说的就是下管话。我一做梦,看见的就是梅坑山、下管溪。不忙的时候,我几乎每周都来。我在这里看看山水、吃吃土菜,也会想着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虽然平日在杭州,但有下管的消息,她在朋友圈点赞、转发得比谁都勤。
转业后有一段时间,任江珍在富阳一村庄做驻村指导员。那里要路没路,要水少水,严重制约了村子发展,和老家当时的洙溪大队有的一比。只有找到症结所在,才能进行对症下药。她一到岗,就遍访了村里304户人家,没几日,便认全了这里的每一座山、每一条河,记全了大部分老百姓的名字。
无数次走访中,她感觉自己的步伐和父亲在重合。那位洙溪大队老书记也是如此对洙溪了如指掌,并一步步带领百姓走向脱贫发展的道路。当时新中国成立不久,山里人大部分都是文盲。任梦松不想让农民再吃没文化的苦,迎着困难办起了下管第一所识字夜校。没有电,他和村民就上山挖松树根,晒干了晚上当灯点;没有笔,又是上山砍了小竹,把脚下的土地当纸写。经过几年坚持,文盲的帽子就在这一笔一画、又写又擦中一顶顶摘得精光。“读百书、识万字”活动成为全国先进典型。
1960年,任梦松进京参加全国文教战线群英大会,受到毛主席的表彰和接见。那支金笔正是当时周总理送的。驻村工作每每遇到阻力,任江珍就拿出金笔看看,总能像接力棒似的感受到莫大力量。一年半载,她确实也上交了一张高分答卷。指导结束时,村民们百般挽留,万般不舍。
驻村经历让任江珍更加体恤山民致富的渴望和不易,也越发拉近了她和下管乡亲的距离。乡贤理事会成立,她一口答应加入,带头捐款、提建议;镇里筹建知青馆,她又当仁不让地联络对接、搜集资料,使那段岁月重焕荣光;现在的她把更多精力倾注在家庭教育上,希望自己的研究能帮助家乡的儿童教育做些改善,能从源头上在孩子的童年中播下幸福的种子,不让贫困与无知发生代际传播。
从早先医治人的病体,到把脉一方百姓的发展,再到如今问诊家庭教育,尤其是弱势家庭的教育意识,这位管溪女儿从未停下过自己的脚步。
冬日的暖阳再一次铺陈在管溪两岸,定格在任江珍的手机当中。青山不老,涛声依旧,在它们面前,我们犹如白驹过隙一般,不值一提。但我们需要它们,我们的后代也离不开它们。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际遇,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使命,正是每一代人的辛勤付出,才让下一代人行路更加稳健、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