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虞日报 数字报纸


00004版:白马湖

周 易

外公与《东郭先生受教图》

  前段时间,因为给《文汇报》撰写一篇回忆我外公的散文,于是,油然想到了著名戏剧人物画家关良先生曾经赠送我外公的一幅《东郭先生受教图》及其他们曾经的交往。

  外公杨庚德,1903年2月11日出生于沥海一个书香世家,受良好的早期教育,17岁考入上海美专,师承刘海粟先生,与关良先生为同窗学友。毕业后,曾在大连教书。后返回故里,在沥海中学任美术教师。著名茶人刘祖香先生在回忆我外公时说过:“‘当代茶圣’吴觉农与原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胡愈之谈及家乡浙江上虞人文荟萃、人才济济时说:‘不能忘了沥海镇有一个叫杨庚德(即我的外公)的人,他可是乡贤啊!’”作家高志林则在《沥落海边的那所中学》一文中写道:“1985年,中国当代茶圣吴觉农,在一次文艺座谈会上对夏衍老说:‘我们上虞是出人才的地方,上虞有个画家,杨赓德就是一位著名画家,我很欣赏他的画的。”

  外公在世时,有一天来我家做客,晨起时他兴致勃勃向我说起自己在上海美专读书与同学关良先生一道常有作品被选入各种画展,让同学和老师对他们刮目相看;说到与社会主义青年团最早发起人之一、中国共产党早期优秀组织领导者叶天底,同居一室、同上街头散步却不知其共产党员的身份;说及到家乡白马湖畔春晖中学编辑《上虞声》时,在校传达室第一个接待来春晖中学任教的“小个子”朱自清先生,并亲自陪往夏丏尊先生处……

  尽管其时外公对关良先生的介绍只是“匆匆一笔”带过,但于我却从此记住了这个名字。尤其是当年外公寝室的墙面上挂着的一幅关良先生的《武松打虎图》,以及就餐间挂着的《东郭先生受教图》,让我对其的戏剧人物画有了初步的接触。但说实话,当年凭着我浅薄的美术知识,只是觉得关良先生画笔下的戏剧人物似乎与上幼儿园的“小孩的蜡笔画”非常接近。

  有一天,在外公外婆家度假,外公见我站在《武松打虎图》前发愣,知道我欣赏不了关良先生的戏剧人物画,于是,就像一位美术教师给学生上课辅导一般,既耐心有加又循循善诱:“关良先生的戏剧人物画呀,深深扎根于深厚的中国传统文脉。要知道,京剧与中国传统人物画有着具有高度的相似性,也是能够充分代表中国文化精粹的艺术门类。他可喜欢中国戏剧了,与其同窗时,下课后他时不时地会唱上一段字正腔圆的京剧。难怪,他将戏剧人物画作为自己毕生追求的艺术取向。再说,中国画的最高艺术境界就是写意。你看,关良先生的戏剧人物画多简洁,乍看似乎只是一举手一投足,一瞪眼一蹙额,但人物喜怒哀乐的神态就活灵活现、生动万分地全给表现出来了。因此,他绝对是一个人物画最具写意精神的画家,且独具民族特色。”当时,虽说我对外公的这些“辅导课”内容一时难以消化,但这段“恶补”多少还是让我有了一点似懂非懂的“理解”。

  外公不幸于1981年病逝。前往吊唁时,外公家里的墙上再也没有见到关良先生赠送的《武松打虎图》《东郭先生受教图》。尤其对《东郭先生受教图》,我甚是挂念。为何?这是因为在我的记忆中,这幅画尺幅相对较大,而且画作上有一段较长的题跋,题跋内容明显留有那个特殊年代的印记,况且还写上了外公的名字,其纪念意义不言而喻。然而,因了种种原因,我也不便追问。正当我渐渐淡忘时,前些年移居美国的表姐回国来我家做客,席间无意中说起了这幅《东郭先生受教图》,她说:“外公待我可好了,当年不仅为我的就职东奔西走,而且还将《东郭先生受教图》赠送给我。”至此,才知此画被表姐收藏着。对于此画,表姐夫、美太集团董事长、剑桥大学终身学者陈国钧博士也甚是珍爱。两夫妻商量后,还将其珍藏保管在了美国的一家银行。

  一月前,我因写作的需要,给表姐发微信,希望能够其将此画作拍成高清照片微信发送给我。表姐自是给了我大面子,当天就从银行取出来,并拍了高清照片给我。表姐还特地告诉我此画的尺寸:长64公分,宽36公分。从手机上放大微信,我则清清楚楚看到了这样的题跋:“东郭先生是我国古代著名的寓言故事。通过东郭先生对狼的‘好心’救护及其遭遇,深刻地批判了敌我不分和好心必有好报的糊涂思想。狼终究是狼,阶级敌人总是阶级敌人。不管怎样装扮,它们的本性是改变不了的。赓德同学存念  一九七五年一月 关良。”再次看到关良先生的《东郭先生受教图》,我不啻激动万分,更是感慨万千。外公虽然已经离开人世整整37年了,关良先生也已走了,但这幅画作则分明成了我们忆念这两位同窗挚友最好的感情载体。

  是啊,记得当年外公退休以后,他除了去外地走走,会会老朋友,大多时间则是在家里弄花养猫、看书写信。他每天差不多有一半以上时间坐在楼上书房里看书、写信。写信,或许就是他偏于一隅而与亲朋好友经常沟通的渠道。每次去信,外公还不忘在信末粘上几枚邮票,意在婉转告知对方不要忘了及时回信。包括给自己的老师刘海粟先生和同学关良先生写信,他都保持了这样的习惯。在同学中,通信最为频繁的就是关良先生了。记得他说过关良先生喜欢吃沥海渔民自晒的海虾干和绍兴乡下的干菜。以至于后来舅舅杨耀欣告诉我:外公走了以后,正是在翻阅外公与关良先生的通信中,舅舅知道了关良先生的这一“爱好”。因为两位老人突然断了通信,为此,舅舅还特地采购了上好的海虾干和干菜依循通信地址找到了关良先生。关良先生哀伤之余,为感谢舅舅的登门通报和所携丰盛礼物,又特地为舅舅画了一幅图画相赠。舅舅说:“当时,关良先生已经封笔,可始料未及的是,他竟然破戒挥笔《闹桃》图以赠,这实属难得。”此画,现由表弟收藏,这幅封笔以后的画作,既是意外之喜,也从一个侧面见证了两位老人一段笃厚的同学之情。


上虞日报 白马湖 00004 外公与《东郭先生受教图》 2020-04-15 11861776 2 2020年04月15日 星期三